一代农民的生存体验
——《许三观卖血记》文本分析
小说围绕着“卖血”主题,叙述了20世纪中后期中国普通农民许三观半辈子的苦难生活。为了迎娶许玉兰,许三观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卖血,以及到结婚后为度过生活上种种困难关头,一次又一次卖血。令人深思的是,许三观卖的血,在小说中是处于何种意象所指,阿方说,“这使劲的活,都是花血里的力气。”并且吴义勤也指出,“本质上,血是生命之源。但许三观恰恰以对生命的出卖完成了对于生命的拯救和尊重, 完成了自我生存价值和生存意义的确认。”①可见所谓卖血,卖的是血汗,是农民之于土地,土地之于庄稼,庄稼之于汗水,汗水之于血水的劳动生命力。而在形而下的劳动力中,文本所指向的深刻内涵是,生命意识中最原始的本性——善良。
而讨论善之本质,作者则是从人类的最根部进行发掘,通过叙事冲突的巧妙安排进而探求这一文学母题。因而不得不提到的就是小说中一对重要的人物关系,许三观与一乐之间的态度感情,并且不断渗透和深入到文本中推动着故事节奏律动与变化。其关系发展大致分三个阶段,一开始许三观对一乐的态度是,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心理“一乐不像我没关系,一乐像二乐三乐就行”;而后当他成为众人眼里的乌龟时,他称一乐“是白帮了别人养了九年的儿子”;到了无可奈何为了一乐还债卖血,许三观再一次做了“乌龟王”。随着这对关系的不断交错推进,就需要借助一个磅礴有力的叙事环境为文本实现一个语境上的前进动力。所以这时作者开始描写时代背景,荒灾中饥贫交加之下的许三观再一次卖血赚钱,为的是要带着妻子许玉兰和亲生儿子二乐三乐到胜利路的那家饭店吃顿好的——一碗面,让一乐拿钱一个人去吃街角的烤红薯。至此,小说中两个人的关系变化在这三次的情感冲突的铺垫下抵达高潮。中国传统家庭观中,对于血统和根的认同是,“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也可以像二乐三乐他们一样,去吃一碗面。”作者借此从正面把矛盾推向最高峰,人性最初的
生命价值观和传统家庭观念的展开了交锋。吃一碗面,还是吃红薯。当一乐离家出走被许三观找到后,问了一句,“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最终,作者给了许三观人性之初的胜利——“许三观突然温和地说道,‘是的。’”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根的文化内涵在千年传统的潜移默化中,长久以来,在老百姓眼中形成的强烈观念是其坚不可破的传宗接代的生命意识,即根与命是牢牢相关联的。因而根之存在意义,尤其是之于中国农民的意义,在于它的传承性,在于它的血脉骨肉相连。而在小说中,作者将根的意象所指单独拎出来,打破这种紧密连结的属性,使其脱离固有的常态,从而构建出社会底层者在生存状态下的话语系统。
小说末尾,许三观突然想为了吃盘炒猪肝喝黄酒再一次卖血,而这次再也没有人需要他的血,他的家人为他买了三盘炒猪肝和三盅黄酒,许三观吃了这辈子最好的一顿饭。如此意味深长的收尾,与小说起始之时许三观为了生活而卖血形成了叙述内容上的强烈对比与观照。在这里,“卖血实际上已经升华成了一种人生仪式和人性仪式。”②可以认为是余华对生命本相对抗苦难生活这一复杂叙事在文本中的匠心独运,而这极富讽刺意味又令人回味深思的结尾,也为读者对那一代农民苦难的生存体验提供了别具深意的认识角度。
小说通过几个精彩片段,潜在地描绘了许三观在几十年岁月更迭中的“三观”意识形态。尽管许三观有着农民本身的局限性,如软弱复仇寻求所谓的精神“平等”(得知许玉兰和何小勇的事后立马跑去和林芬芳搞一腿等等)的性格特点,但作者对他性情中宽厚善良一面的巧妙刻画则将许三观的整体形象建构了在一个更加宽宏的维度。看得出,余华以平实朴素的语言刻描述了一个处于苦难中的农民许三观的人物形象,以点带面地呈现了一代中国农民的完整形象。倘若将这一人物抛向时代的潮流中去,许三观可以认为是那一时期中国千万农民中的一个镜像投射,他是众多农民当中的缩影。同时也是在大时代背景下,一群看似弱小却又极其顽强的社会底层农民的生存方式和生命姿态。
评价这部作品时,正如余华自己说道:“这本书其实是一首很长的民歌,它的节奏是回忆的速度,旋律温和地跳跃着。休止符被韵脚隐藏了起来。作者在这里虚构的只是两个人的历史,而试图唤起的是更多人的记忆。”③而这,也恰是本文论述的中心内容,通过对一个置于时代背景下的普通农民生命姿态的叙事铺陈,凸显出一代农民生存体验的典型性意义。
①、②吴义勤:“告别虚伪的形式”《许三观卖血记》之于余华的意义,文艺争鸣2000 年第1期
③余华《许三观卖血记》中文版序,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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