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高中新必修本写人记事散文选篇纪事
作者:刘贞福
来源:《语文建设》2009年第04期
笔者从事教材编辑工作多年,深感教材编写之难,绝非个人逞才显技所能为,尤其是进入新世纪新课程以来,十几人、几十人的“大兵团作战”成为教材编写的惯例,这种“大兵团作战”有利也有弊,既提供了无穷无尽的人力资源,又人言言殊、众力难齐。笔者参与了高中新教材必修本的编写全过程,有一个突出体会,就是多方协助与多方掣肘并存,好像行进在羊肠小道上,或奋战于夹缝中,个人施展的空间太小,谈不上有成就感,无过便是大吉。下面就以笔者亲历的高中新必修本语文1选文为例,说明这种感受、体会之真确。
高中新必修本编写工作启动于2002年,成书于2D04年。必修本共五册,按事先设计,有两个现当代散文单元:一个是写人记事的,安排在语文1;一个是写景抒情的,安排在语文2。这里要说的是写人记事散文单元的选文。鉴于人教版义教初中教材曾被审查委员们批评面目陈旧(主要指新课文开发力度不够),这次高中必修本很想面目新一些,开发新课文的力度大一些,便寄希望于中国现当代散文单元能够呈现更多的新篇章。所以这个单元的选文一开始就有点艰难,必须扩大选材范围,广收博取,提供大量的待选篇章。
教材选文远非别人所想那么简单——面对一大堆待选文章淘优汰劣就完事,得考虑各方面的要求。诸种要求集中到一点就是符合高中课标的精神,课标在“教科书编写建议”中说:“教科书选文要具有时代性和典范性,富于文化内涵,文质兼美,丰富多样,难易适度,能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开阔学生的眼界。”所以新高中课本选文绝非一个“新”字概括得了,其他要求如文本典范性、教学适用性、内涵丰富性、文质优胜性等均为检验的尺度。再具体一点,要照顾高中生的可接受性,掌握好深浅难易度,甚至篇幅长短都有要求,长了不行短了也不行;要照顾文学史的排序,应该是优异的选文为教材增光添彩,而不是教材为不知名作家作品提升知名度,原则上选名家名篇,但要考虑均衡调配,如现代作品与当代作品的比例、题材与风格的多样性等,任何一方面不合适即不能采用。
于是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成为首选课文,在讨论会上各方人士均无异议。同一单元其余三篇呢?应该在当代散文中遴选,尽量选新文。记得当时逐步淘汰后只剩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节选片段、丰子恺的《怀李叔同先生》、老舍的《宗月大师》、巴金的《怀念萧珊》、梁实秋的《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汪曾祺的《金岳霖先生》、艾青的《忆白石老人》,还有当代作家林贤治写爱因斯坦的随笔,范围已经很小了。但从中选出三篇来也非易事,还要在论证中选择,在选择中论证。
巴金先生的《怀念萧珊》是次选课文,它感情浓厚、意蕴深刻,当代文学史描述散文发展时肯定要提到它,当代散文精选优选之类的作品集也十有八九要选收它,新时期以来的当代散文创作能与鲁迅并列为课文作者的,舍巴金其谁何?巴金散文在“文革”后奇峰突起,《怀念萧珊》堪称巅峰之作。专门研究当代散文的学者刘锡庆先生多次推荐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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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选了《我与地坛》,这是老课文,也是当代散文名篇。各种当代文学史和当代散文史都要提到它,各种散文选也会选到它。记得刘锡庆先生和作家、编辑家韩晓蕙女士推荐过它,而且经过各地教学实践,证明非常有思想教育意义、阅读和写作的训练价值和借鉴意义,它势成课文当然之选?不然,某语言学教授认为此文不佳,主要是语言不过关,不仅不雅,还非常拖沓,本来几百字可以说清楚的事,结果用了几千字唠叨,于是它落选了。那么什么样的名家名篇算是语言过关的呢?鲁迅作品不必说了,与鲁迅同时代的丰子恺和老舍的作品纳入收选视野。还是语言学教授说话具有权威性:《怀李叔同先生》《宗月大师》可选,语言整饬不拖沓。过关了。好了,看来选文初步确定,只待在其他范围检验论证。可是,在另一讨论场合有人指出这两篇都是写和尚的,质疑写和尚的作品能否进入课本。于是留了《怀李叔同先生》,《宗月大师》下了。为什么留此舍彼?《怀李叔同先生》写得认真用力,意蕴深沉,篇幅也够长:《宗月大师》写得率意直白,意蕴之浅显和篇幅之短小与初中课文类似。 其他待选作品呢?艾青的《忆白石老人》尽管写得较为生动形象,但琐碎了一些,而且章法稍欠,被淘汰了。梁实秋的《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写得生动活泼,只是篇幅短了些,放到初中课本里似乎更合适。汪曾祺的《金岳霖先生》描写生动,笔法老练,选入课文不成问题。林贤治写爱因斯坦的随笔思想深刻、感情充沛、章法整饬,可读性强,如果能入选会成为最新的课文,成为一个亮点,但后来也因为某种原因舍弃了。
最后将《记念刘和珍君》《怀念萧珊》《怀李叔同先生》《金岳霖先生》四篇定为当选课文报送领导批示。结果四篇留二弃二。《怀念萧珊》据说写“文革”写得“太直接了”,不宜让学生直面“文革”真实情状,不要涉及反思社会政治灾难的教育。怎么办?一筹莫展之时求助于北大中文系著名教授袁行霈和温儒敏,他们商量后认为,不是“太直接”了吗?那就选巴金的另一篇不太直接地描写“文革”人事的《小狗包弟》。领导很爽快地通过了,“这篇行,不是那么直接描写‘文革’的”,意谓此文不写人而写狗,通过一只狗的遭遇表现“文革”中的人的遭遇,甚合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中庸情调,各方面都能接受。
我一方面如释重负,驱散了心头的阴云,另一方面大发感慨,心头阴云仍挥之不去:“文革”过去这么多年了,但社会上仍然存有阻挠人们反思“文革”的思潮。我们一直在对青少年进行世界上最高水准的政治思想教育,教育下一代不要忘了1840年以来的中国近代史、1919年以来的中国现代史、1937年以来的抗日战争史、1949年以来的建国史,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忽略十年“文革”史呢?
至于《怀李叔同先生》的落选,还是题材问题——写和尚有点宣传宗教思想,不利于学生的健康成长,那么退而求其次只好选用《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梁实秋的文章是短了一些、浅了一些,但思想方面不出纰漏,思想性远比艺术性和教学适用性重要得多。于是语文1第3单元选文最后定为《记念刘和珍君》《小狗包弟》《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金岳霖先生》,前两篇是精读课文,后两篇是略读课文。通常精读课文用两课时学习,略读课文用一课时学习。所以精读课文可以稍深难一些,篇幅可以稍长一些,师生可以在课堂上有充分的时间解析品读;略读课文原则上由学生自行解读,内容不宜过深,篇幅不宜过长。总之,在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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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指引下和领导的指挥下,靠各方面的努力,最终形成现有的选篇,它们从各方面来说均已安全稳妥,可供全国中学师生经久地奉读。
到2007年,根据各地教学反映,高中必修本教学容量太大,师生在课堂上普遍完不成任务,因此必须精简。参考了各地教学反馈和内部讨论意见,删除了《金岳霖先生》一文,因其经典性和知名度不如梁实秋的《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
现在回过头审视,必修本语文1第三单元的课文基本上算是精优之品,但它们也不无瑕疵或可商讨之处。《记念刘和珍君》是不可动摇的经典课文,专家们都说好,可是师生的反应却不一样:一些老师觉得高中生非读此文不可;一些老师觉得此文面目陈旧,教学效果不好,大部分学生由于时代隔阂和文体隔阂(对鲁迅杂文认同感差),读此文难以进入情境,甚至产生厌倦情绪。有鉴于此,北京版的高中新教材舍弃《记念刘和珍君》,选用金庸的《天龙八部》节选片段,是一种有意义的尝试。当今世界除了宗教经典和革命领袖经典适用于特定人群捧读之外,应该没有非读不可的篇章。但是,主流教材舍弃《记念刘和珍君》势必触犯众怒,人人得而诛之,这也是促成人教版高中必修首选《记念刘和珍君》的理由。《小狗包弟》固然不写人只写狗,可以窥斑见豹,曲折地反映中国当代一段难忘的历史之一角,但是我还是倾向于选用直接描写“文革”事件的《怀念萧珊》,那种情感和思想的冲击力远非《小狗包弟》所可比拟。《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堪称能品,充分体现了梁实秋简约的散文风格,学生读之能一目了然地见识梁任公的形象风采,只是写得过简,直线式写下来,少波澜起伏,无曲折跌宕,未充分展开,有被捆缚的感觉,但是一个单元之内课文有长有短、有难有易也不是坏事,此文短小易读,有利于学生在一堂课内从容品读,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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