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春天吧。静下来时,总是念起相思这两个字儿,也就会念起旧物来。那是姥姥的一方绢帕子,旧得好似斑驳的旧窗格子,横竖阡陌里满满的故事。然而,那上面的一枝桃花烟熏火燎似的,在岁月的蛀蚀里不卑不亢地依然嫣红着,有相思二字儿在桃花瓣间盛开着。
那是姥爷的墨迹,我是认得的。家里人都不太会写毛笔字,只有姥爷的毛笔字好。姥姥是最熟悉不过的,记得姥姥在世时,每每看到,心里很是敬仰,说不出的感动呢。
于是,就会再次写起那相思词相思句相思的文字来。恰好,也是春天了,坐在小院子的窗口上,看着桃花灼灼,看着蝶儿飞进飞出,看着燕子啄泥小筑。这是姥姥家的老宅子,当然早就翻新了。可是,不久就要拆迁了,也许真怕那些往事无处安放吧,就很是珍惜。
想想,曾经姥姥的相思。是否,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呢。相思,是会游动的,是会行走的呢。当相思浓时,那相思会行走会游动,甚至会如鸟儿一样飞翔,会如天马一样行空,会穿过山穿过月,甚至穿过时光,会蔼然来在相思的那个人身旁来。 最早触及到相思二字,还是几岁大的孩子。然而,已经深刻领略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缕缕苦涩,又裹着浓浓蜜甜,那是丝丝涩苦,又掺着稠稠甜蜜。我念起你时,你也恰好念起我。我思起你时,你恰恰也是思起我来。人分两地,情发一处。天涯海角,甚至是人间天上,两心相连。你心似我心,我心似你心。
幼年时,喜欢跟在姥姥身边。最早时候,遇见相思二字,就是姥姥口里说出来的。才几岁大呢,姥姥喜欢在有阳光的日子里,将我姥爷的书箱和衣物拿出来晒一晒的。边晒边唠叨着:这么多的书呢,就是喜欢读书。真是的,这书满满的几大书箱。拎也拎不动呢,再不翻晒,怕是要生虫儿了。
还有那些笔墨,是老爷亲笔抄写的。奇怪姥爷喜欢抄写一些书籍,四书五经抄写过的。还有那些名著,也抄写过,这是为什么呢。看看都是些蝇头小楷。一笔一划,一句一点。隽秀,遒劲,力透纸背。想想那时光真的被惊艳到似的,竟然到如今,好似如昨。崭新,散着弥香。
现在的人谁也没有那样的心情,也绝对静不下来,就连看书,也是匆匆忙忙的,哪里还有时间安安静静的写字儿呢。姥姥说着,将些个笔砚也一同拿出来,卷起袖子,洗手后,添水研墨,头上桃花开得刚好过头,擦着姥姥的眉眼了似的,抚也抚不开。
银丝白发,红艳桃花。墨浓笔瘦,苍台苍翠。姥姥一下就坠入了往昔,那一日,桃花灼灼,子规啼得杜鹃也红遍了山岗。几只黄鹂在翠柳间鸣叫着,也有春水绕着村郭,水上浮着绿鸭白鹅,岸边萋萋草绿,蝴蝶儿飞在花丛里。
姥姥同着几位女伴儿在门口刺绣插花,针线儿闲捻,心思儿也就此闲生。女伴儿聚在一起,好似春天里的鸟儿,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互相打趣,胡猜乱想。 此刻,几枝桃花被一女孩折下来,说要分给几位女孩回家浸在水里,摆在案头。姥姥先得一枝,恰好捧在手上,有人路过村庄,去村庄里里提亲的。 听到此说,不由得姥姥也耳热心跳起来。因为几天前姥姥的父亲提过一句,有人要来庄上给姥姥提亲呢。不会那么巧的,想到哪里去了呢?羞涩似一抹红云,烧在姥姥脸上,急忙收住乱乱的思绪,急急的家里赶去。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姥姥就喊出我来“黛玉,写几个字儿吧。过几天我去给你姥爷上坟时,给他连同纸钱一起烧了寄去。
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高高的梧桐树,紫色云烟似的桐花。我心里想着,这样姥爷能收到吗?都是迷信呢。可是,我却不愿意打击姥姥,就顺从地伏在案上问:“姥姥写哪几个字儿呢?“
姥姥连想也没想,就说:“相思,就这两个字儿吧。“
“可是,姥爷会不会怪罪我,写得不够好呢。我的字儿确实是拿不出手,歪歪扭扭,潦草难看。不如等舅舅有时间了,他来写。”
“不要推三阻四了,就写吧。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后再努力吧,先写吧。你姥爷能认出这两个字儿的,再潦草也是能够的呢。”姥姥认真的说着,不容我再推辞。
一只燕子斜斜着翅儿,掠过我的头顶,好似卷来一丝雨意。我的发丝飘飘,脸颊却是热热的。抬头看了看忙碌碌的姥姥,情不自禁说了句:好似要下雨了呢,您老还是由我来和您一起把书箱搬进去吧。
姥姥摆摆手,不会下雨的。姥姥继续忙着她的,打开书箱,翻翻晒晒。那书香味迎面飘来,淳厚,甘冽的似一坛老酒,刚一嗅到,就好似醉醉的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从姥姥拍打的一册书里就此飘出了一方帕子。那丝帕飘飘摇摇,一直就飘到了我的梧桐树下的案子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插有桃花的胆瓶边上。似一只蝶儿,似一片云儿,似一帘幽梦儿……几多深情,可追忆?几多情深,可忆追?
姥姥立刻追过来,一下握在手里。我早已看清楚,上面的字迹:相思。姥姥握在手里,好似握回了时光的青葱,姥姥握在手里,好似暖出了桃花盛开的年华。于是,接着我的思绪,继续返回到了往昔。
姥姥携着那一枝桃花回家,巧的是,那人也顺着姥姥的足迹,跟着来到家里。原来,那人是随着媒人来提亲的。当时,恰好桃花盛开,姥姥的弟弟在当庭院里习字帖,一笔一划的总也写不好。
姥爷过来,姥姥研着墨汁,一瓣桃花恰好落在砚台里,就此一砚台的桃花墨,由姥姥的'纤指研磨而出。姥爷细心的教着,写下了那首诗词: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姥姥娇羞地给姥爷捧来茶,放在案上。毛躁的姥姥小弟不小心打翻了茶,洇湿了姥爷崭新的衣袖,前襟。姥姥拿出丝帕给姥爷掸去茶痕水迹。姥爷就此蘸着桃花墨,写下了相思二字,在丝帕的一枝桃花旁。两情相许,心儿相系。从此,姥爷姥姥情定一生,执子之手,白首到老,再无相离。
哦,相思,姥爷姥姥咀嚼着二字,过着平淡淡的日子,转眼就是一辈子。姥爷生病到离世,没有几年,可是,姥爷走后,姥姥的精神越来越差,记性也不好了,人儿一下子就苍老了。
姥姥一直都很喜欢打扮的,可是,姥爷走后,姥姥竟然就再也没有坐在过梳妆镜前。花为悦己者开,女为悦己者容,一点不错哦,斯人已去,梳妆又有何用呢。然而,姥姥却依旧喜欢春天里将一朵朵桃花摘来墨成桃花墨,静静地守在墨砚傍,痴痴的看着,好似看着姥爷在写字儿,一遍遍写着那相思字。
姥姥握着那写着相思桃花墨迹的丝帕,久久地坐在那里,沉静在她的世界里,幸福,喜悦。快乐,满足。一生最幸福的不过就是遇到相爱的那个人,一世最快乐的不过就是与相爱的人相守相伴。一生最美丽最动心的两个字儿,就是相思。你思念我,我思念你,你念起我,我也恰好惦记着你。
相思,一砚的桃花墨,写也写不尽;相思,一世的爱恋,爱也爱不够;相思,一生的情浓,诉也诉不尽。春天,再次坐在曾经姥姥出出进进的庭院里,仿佛再次听到姥姥喊着我:黛玉,给你姥爷写几个字吧。就写相思,对了,就这两个字儿吧。
忽然,听到鸟儿啼叫,看到桃花盛开。感觉云儿好缥缈,感觉风儿好轻柔。穿过风,穿过黑夜与白昼,穿过星辰与宇宙。相思贯穿了生生世世、世世生生的爱恋,相思相系着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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