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思想 贾宝玉作为荣国府嫡孙,出身不凡,又聪明灵秀,是贾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继承人。但他的思想性格却促使他背叛了他的家庭。 他的叛逆性格的形成不是偶然的。一方面,以男子为中心的贵族社会是那样虚伪、丑恶、腐朽无能、庸陋可憎,使他因自己生为男子而感到终身遗憾。他也曾被送到家塾去读四书五经,但他对于封建教育的那一套在感情上就格格不入。他很少接触做官的父亲,畏之如虎,敬而远之。
另一方面,家长从小把他交给一群奶娘丫鬟。那些围绕着他,各以一颗纯真的心对待他的丫鬟,才是他的启蒙老师。丫鬟们的深挚纯洁、自由不羁的品格感染着他,她们由于社会地位卑下所遭到的种种不幸也启发着他。在贾宝玉的直感生活里,她们和那些以世俗男性为主的居于中心统治地位的势力,在每一点上都形成鲜明的对照:尊重与玩弄,聪明与愚蠢,纯真与腐朽,洁净与污浊,天真与虚伪,善良与邪恶,美好与丑陋。
贾宝玉的叛逆性格并不是一开始就定型了的,作品着力描写了他性格发展成长的历史。他生活在罪恶腐败的贵族环境里,不可避免地沾染着一些贵族公子的恶劣习气和腐朽观念,这些坏的东西和他性格中好的倾向并存着。但随着生活中他所见闻的重大事件给予的刺激和教育,随着他在卷入现实矛盾时精神上所受的挫折和打击,他的思想品格里一些腐朽恶劣的东西就慢慢减少了、清除了,他的叛逆思想性格渐渐坚定了、成熟了。 他对待身边的女孩子们的态度,同情和亲爱始终是主导的方面,但在最初也带有一些腐朽、邪恶的成分。秦可卿之死、秦钟之死,林黛玉身世的飘零,身为贵妃的姐姐内心的悲苦,使他开始对两性关系逐渐表现出严肃态度,对自己所处的社会表现了深一层的反感,逐步摆脱了社会势力和贵族恶习的纠缠和吸引。[3] 封建势力的一次较大的镇压是王夫人发动的抄检大观园,逼死晴雯,撵走芳官、四儿、司棋,大观园最终转入冷落凄凉之境。贾宝玉目击晴雯等的悲剧和大观园的劫难之后,抛掉对封建势力的幻想。他用血泪写成的《芙蓉女儿诔》,无异于一篇叛逆到底的宣言书。
贾宝玉极其轻视尊卑有序、贵贱有别的封建等级制度。贾环既是他弟弟,又是庶出,“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都怕哥哥”,但宝玉却是“不要人怕我”,所以贾环他们并不甚怕他。尽管被贾环有意用滚烫的蜡油烫伤,他也要为贾环打掩护。他对仆人没有主奴界限,直接破坏封建秩序。对茗烟“没有没下,大家乱玩一阵”;撕扇子使晴雯转恼为笑;金钏受辱身死,宝玉念
念不忘,不顾给凤姐过生日这等大事,偷 偷跑到郊外冷清之处洒泪祭奠。因此,也有人说贾宝玉这个形象所体现的是初步民主平等思想。[4]
贾宝玉主张人人平等,尊重个性,各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活动。在他心眼里,
人只有真假、善恶、美丑的划分。他憎恶和蔑视世俗男性,亲近和尊重处于被压迫地位的女性。与此相连,他爱慕和亲近那些与他品性相近、气味相投的出身寒素和地位微贱的人物。他说:“可恨我为什么生长在这侯门公府之家,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真把人荼毒了。”这实质上就是对于自己出身的贵族阶级的否定,也是他叛逆性格的表现。[5] 尊重女性
贾宝玉其实并不是“淫魔色鬼”,而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母腹中开始孕育的“新人”的胎儿。他为女性唱颂歌,唱悲歌。 贾宝玉在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身边长期接触那么多聪明美丽的青年女性,看到她们受到不应有的轻视,看到她们的地位是那么屈辱,命运是那么悲惨,对她们又爱又敬,为她们又悲又愤,回过来就更对“峨冠博带”的“须眉男子”深恶痛绝。宝玉的这种情感,正是源于内心深处对女性的尊重。 中国社会青年女性的悲剧,早已演出了一千多年,直到曹雪芹才把这个悲剧写出来,这不是偶然,而是因为他把女人当做人,尊重女性,才看得出这是悲剧。在《红楼梦》的艺术世界里,就是宝玉的眼中才能看得出的悲剧。 何其芳曾经指出宝玉这个典型形象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多情”。但是宝玉的“多情”不是西门庆式的兽性占有,甚至也不是晏小山、纳兰容若那种“多情”所能比拟,宝玉的“多情”中更多的是“敬”。鲁迅说“昵而敬之,恐拂其意”。惟其“昵而敬之”,方能看出所敬的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悲剧,把她们每一个人的悲欢哀乐、荣辱得失,都包括在自己的关心注念当中,这就叫做“爱博而心劳”。 宝玉就是这样的“爱博而心劳”。比所爱者本人还要操心,还要忧深虑远,自然是“而忧患亦日甚矣”。几千年来被否定的女性的价值,仅仅在宝玉的眼中充分反映出来,几千年来被遮掩住的女性的悲剧,也仅仅在宝玉眼前拉开了大幕,所以鲁迅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者,独宝玉而已。”[6] 富贵闲人
贾宝玉是书中风流之人。第6回明写袭人为准宝二姨娘,所以有云雨之事。应该还有碧痕,暗写在第31回中晴雯的话:“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还有秦可卿,第5回宝玉在太虚幻境
梦中与她有过云雨之事。宝玉和麝月可能有过,第20回宝玉替麝月篦头,晴雯笑 道:“你又护着他。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除此以外,书中也描写他喜欢吃女孩子嘴上胭脂。
贾宝玉不但喜欢女孩,也喜欢男孩子,男既有秦钟,又有蒋玉函。这里的“淫”我们不妨看做多情的意思。他爱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他对大观园里的丫鬟有怜爱,同情她们的遭遇,肯定她们的纯真美好;他爱男子,书中的男子多是“泥做的骨肉”,只有北静王、蒋玉菡、秦钟等人例外;他爱物,在晴雯撕扇子这一情节可以体现出宝玉的爱物之情;他爱着林妹妹,因她“从不说那些混账话”,因她的“咏絮才”,在那样一个大观园里,只有黛玉才是宝玉的知己,为宝玉提供了一
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爱情悲剧
《红楼梦》里描写的宝黛爱情,并不是什么抽象的异性吸引,而是在他们叛逆思想的发展中描写他们的爱情,又在他们叛逆思想和爱情的发展中表现封建家族的衰亡,叛逆思想、爱情、封建家族的衰亡这三方面不可分割地有机地组织于《红楼梦》的艺术情节之中。这是《红楼梦》爱情描写的一个突出特点,完全突破了传统小说戏曲中那种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老套子,其结局也不再是千篇一律。 贾宝玉这个孤独的反抗者,除了在那些被压迫的纯洁的女孩子身上得到一些生活的乐趣和精神寄托以外,还更需要同情与支持,需要一个与他有共同的思想、愿意走共同的人生道路的伴侣。他终于找到了林黛玉。在那个令人窒息的黑暗王国里,宝黛二人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互引为心心相印的知己。 林黛玉确实比她同时代的一般贵族妇女的思想要高出一筹。她无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道德规范,喜欢读书写诗,表现了出众的才华。她跟贾宝玉一样,最爱读《西厢记》《牡丹亭》等统治者不许看的“邪书”,从中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以致一些曲词烂熟于心,说话时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她爱贾宝玉,从不劝宝玉去读书应举,立身扬名。在她身上闻不到一般贵族妇女常有的那种夫贵妻荣的庸俗气味。思想上的一致,对于人生道路的共同的认识和选择,是他们爱情的坚实的基础。
这种由思想上的息息相通而产生的爱情关系,在第32回有着极为出色的描写。小说通过人物关系和对话,鲜明地揭示出,因为薛宝钗喜欢说“仕途经济”一类的“混账话”,宝玉才跟她“生分”;而林妹妹从来不说这种“混账话”,才深得宝玉的敬重。之后,有一段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极为罕见的人物的内心独白,表现了林黛玉在证
实了宝玉对她的爱情以后,那种“又惊又喜,又悲又叹”的复杂的心理活动。接下去,便是二人直接的爱情的吐露。这段
描写之所以深刻动人,就在于它十分真实地表现了两个叛逆者的灵魂的共鸣。 宝玉被打之后,黛玉去探伤,半天,只有无声之泣,由万句言词化出那句充满了痛苦与矛盾的简短的话:“你从此可都改了吧!”她,就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将她的心剖视给了宝玉,给了宝玉巨大的体贴、慰藉与支持。贾宝玉那句“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表示誓不回头的话,只在林姑娘一个人面前说出来。这场冲突既推动了建封叛逆者与封建卫道者之间矛盾的发展,又促进了宝黛以叛逆思想为基础的爱情的深化。这是何等的真实自然,又是何等的丰富深刻。 《西厢记》中的张生和崔莺莺,《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和杜丽娘,他们在追求自己的爱情时是那样的大胆,那样的无视封建礼教的束缚,但他们都最终以应举高中来换取美满的结局。夫贵妻荣既是他们的生活理想,也是他们爱情追求的实际内容。因此,从本质上看,他们的爱情不是背离而是适应了统治者的利益,因而最后得到统治者的认可。与之相反,宝黛爱情却是以反对应举高中、夫贵妻荣为前提,因此就具有了新的、更加深刻和进步的时代内容。在那个时代,在那样一个黑暗和恶浊的环境里,他们的爱情是崇高的、美的,因而是值得同情和歌颂的。 建立在叛逆思想基础上的宝黛爱情,必然与家族利益发生尖锐的对立,形成对家
族“中兴”希望的严重威胁,因而为家族统治者所不容。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是必然的,无法改变的,它在封建势力的高压下曲曲折折地发展,最后遭到毁灭。曹雪芹通过生动的艺术描写,在前八十回已经清清楚楚地预示了这个悲剧结局必将到来,后四十回大体不误地完成了这个悲剧。 封建统治者不顾给宝玉造成精神上的折磨与痛苦,不惜置黛玉于死地,最后选择了薛宝钗作贾宝玉的妻子,不仅因为薛宝钗出身四大家族之一,门第相当,联姻可以加强他们“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只有薛宝钗有可能帮助贾宝玉这个浪子回头,重新走向封建主义的“正道”。因此,对贾府统治者来说,在宝玉婚姻问题上对薛林二人的选择,是关系到整个家族兴衰盛败的历史命运的严峻抉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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